下列同學之作品己獲生活情報總編輯取錄
並刊登於2009年3月該報專欄
Issue – 20 March 2009
賢妻良母是怎樣煉成的 小 園
如果說,女人一生中真有什麼分水嶺的話,那麼我的這一道,應該劃在三十歲。在此之前,有父母這棵大樹遮風擋雨,我只是一個被呵護、被疼愛、被塑造的角色,三十歲以前的那個女孩,孤高,自傲,叛逆,閒散,自由,渴望拎一個背囊行走天下。
三十歲後遠嫁澳洲,為人妻,既而為人母,循序漸進走著一個平凡女人所走的路,虛幻的理想一點點從雲端降落到實地,雖然無奈,內心還是認同的。待家久了,遠離了外面世界的精彩,也漸漸和社會人群脫節,透過清淡如煙的歲月,我這才意識到,賢妻與良母,已經成了我這種回家女人的標籤,也許就是一輩子的事情了。
初為人妻,實不具多少賢良淑德,一個以前連燒水都不會的「刁蠻公主」,如何操持一個家呢?剛開始有兩樣東西是老公教我的。初次下廚房,做的第一頓菜醬油燜雞翅膀,廚房很寬敞,我的心也很空茫,對著那堆白慘慘的雞翅膀不知如何下手。老公很有耐心,一點一滴地教我,怎麼調味,怎麼配料,薑蔥的切法,如何掌握火候……做出來的菜雖不色香味俱全,倒也尚能下箸,總比出去吃麥當勞肯德基強多了。也不知道是我秉承了順德人擅長烹飪的潛質,還是我比較勤奮刻苦鑽研廚藝,反正打那頓以後老公就基本沒再下過廚房了。
老公教我的第二樣是如何用洗衣機洗男人的衣服。上班一族,襯衣的領子和袖口總是特別髒,所以開洗衣機前要先把襯衣用肥皂水泡泡,用手把衣領和袖口搓一遍,搓去那道黑黑的印痕,而後才能放洗衣機。多年的單身漢生活使老公比我更懂家務瑣細。我如小學生一般虛心學習著,默記著,也就年年如一日這般做著,老公從此不再碰髒衣服了。男人就是這樣被寵壞的。
不是沒有掙扎過,也想過爭取經濟上的獨立,不依附男人,每次填表填職業時,我總是考慮再三,才很羞愧地填上housewife and part-time teacher。認識我的人,也有善意提醒的 —— 這麼年輕就不做事守著家,可惜了。嘗試過出去找工作,讀書,當售貨員、服務生,做義工,最後還是心甘情願回到家裏。在白人世界裏,語言的障礙和文化的差異讓我無所適從,自信盡失。而老公的一句話讓我很貼心:有了你,這個家才像家。於是回家一心一意操持柴米油鹽,買菜,做飯,洗衣,清潔,養花,飼魚,讀書,寫作,修身,養性。伍爾芙所說的,有錢,有一間自己的房間,然後專心寫小說 —— 差點成為現實。作為男人背後的女人,雖然我總處於第二性的位置,然而我在這個家裏找到了女人的價值和尊嚴。久之,一屋二人數魚眾花草倒也和諧共處。人生在世,重要的是要實現自己的價值,不斷修煉自身,完善自我,等我老了,如楊絳先生站在人生邊上拷問靈魂的時候,我該不會為半生庸碌而懺悔。
安逸的日子持續到女兒的降生。女兒像一個磁場,伺候她吃喝拉撒睡吸走了我全部的時間和精力,平靜的二人世界增添了新分子,總有一頭要失重,老公就是直接「受害者」。頭幾個月裏,我還不懂得科學安排時間,早上帶著女兒,抽不出空給老公弄早餐,平時習慣了飯來張口的老公,乾脆就不吃,一直熬到中午。午餐給他預備的飯盒,總是無一例外的蛋炒飯,簡單省事,一炒一大鍋吃幾天。晚餐呢,是一邊哄女兒睡覺一邊做出來的副產品,全是潦草應付的速食,比外賣略好些,但我的廚藝水準已經慘不忍睹了。為了節省時間,只好犧牲細節,犧牲審美,精細的生活質地一點點變得粗糙。幸好老公是個生活上不拘小節之人,從來沒有抱怨過一句。這樣我反而覺得悔疚,由於我的疏忽,看著他日漸消瘦的身子,鬍子拉渣的尖臉,兩周還穿著同一件襯衣同一條褲子,真的心疼,也不知道是男人依賴女人還是女人依賴男人?也許原本就是唇齒相依吧。
從女兒到妻子到母親,從一朵溫室裏的小花到一棵為寶寶遮風擋雨的大樹,伴隨著生命蛻變的陣痛,然而女性生命深處的迷人風景也次第展開。初為人母,同樣不具母親的寬厚仁慈。我在月子裏就向寶寶大發過一次脾氣,寶寶那時肚子不舒服,整夜的哭,我不明所以,半夜裏對著寶寶大聲呵斥,寶寶嚇著了,最後還是老公起來安撫,我自己也哭了,那是迄今為止我最後悔的一件事。寶寶的來臨,促使我走出自己的狹小房間,從一個躲在男人背後默默奉獻的女人,成為家裏風風火火的別動隊隊長。只要與寶寶相關的事情,事無巨細,餓了困了尿濕了擰巴了,最後一定要找到我頭上。一天24小時,一年365天,當媽媽的從不敢停頓一刻,鬆懈一刻,我也從一個在黑暗中摸索的新手媽媽,逐漸成為寶寶最信任最依賴的保護神。曾經瘦弱得不堪一擊的雙肩,因為愛,因為責任,變得無比強大和堅實。
女兒一天天成長,媽媽一天天成熟,扭作亂麻的生活重新變得明朗而有序。每天在孩子的哭鬧聲裏,揉著紅腫的雙眼拖著疲憊的身軀,依然沈著冷靜地打理家務,維持著一個家的運轉。此時此刻,家就是一切。知道賢妻與良母不可兼得,我惟有在兩者之間尋得平衡,而當中有一個人是最需要憐愛而又屢屢被遺忘的,那就是自我。就在這個自我被不斷遺忘和不斷重塑的過程中,賢妻良母欣欣然煉成了。